那个燥热的下午，西安火车站外的空气都在晃悠。

一辆银色捷达打着双闪停在路牙子边上，车窗摇下来露出张晒得黝黑的脸。

"南广场第三个垃圾桶，赶紧的！"这哥们儿就是老贾，高中睡在下铺的兄弟，现在顶着个板寸头活像个退隐江湖的包工头。

老贾右手搭着车窗，左手随意拨弄着方向盘，车载CD里梁静茹正唱着《勇气》。那架势，把路边卖冰棍的大妈都看直了眼。"咋样，哥这新车？"他嘚瑟地拍拍仪表盘，空调风吹得他衬衫领子一抖一抖。坐在副驾的人死死攥着安全带，指节都泛了白，心里却跟猫抓似的："乖乖，这可比俺们县城跑出租的老王头气派多了！"

小时候趴在水泥窗台上数汽车的日子突然变得特别遥远。那时候街上跑的还是方头方脑的桑塔纳，偶尔路过辆皇冠能引来半个村子的围观。"妈，那黑轿车得多少钱？""够买咱家十亩地！"母亲扬着扫帚把看热闹的小孩往屋里赶，"再探头小心被拐子抱走！"可那些冒着尾气的铁盒子实在太诱人，能把人魂儿都勾到公路尽头去。

2007年腊月二十八，二手车市场冷清得像被洗劫过。有辆白色POLO停在角落，前保险杠有道不明显的划痕。"这车行，女司机一手车，就跟大姑娘上花轿似的。"南贩子搓着手哈白气，唾沫星子在寒风里结成小冰晶。钥匙插进锁眼的瞬间，那人突然理解了老贾当年的嘚瑟劲儿。结果刚出市场就熄火三次，后车喇叭按得震天响。"催命呢？驾校教练没教过宁停三分不抢一抄？"伸出头吼完才发现，后视镜里是辆闪着灯的警车。

去年十月的皖南比朋友圈照片里还邪乎。刚过铜陵收费站，漫山遍野的枫树就跟打了鸡血似的，红得能滴出血来。导航里林志玲姐姐突然开始结巴："前方...五百米...滋啦..."转头就变成了忙音。得，高科技关键时刻总掉链子。关掉空调摇下车窗，稻浪翻滚的声音混着牛铃铛，空气里飘着柴火饭的焦香。"停车！快停车！"副驾上的媳妇突然拍大腿，南坡上有户人家正在晒秋，辣椒铺成的红毯从二楼阳台直泻到院门口。

黟县山坳里的民宿老板蹲在门槛上抽旱烟，看见车牌就乐了："陕A？昨儿刚走一拨西安老哥，喝得抱着我家柿子树喊亲娘。"南厢房有扇雕花木窗正对着层层叠叠的马头墙，夕阳把斑驳的白墙染成了胭脂色。厨房飘来腊肉炒蕨菜的香气，害得人直咽口水。"你们城里人真会玩，"老板往灶上煨的米酒里扔了把桂花，"前儿有个北京来的教授，非说我这腌菜缸是明代文物。"

清晨的宏村雾得像水墨画，南湖边的写生学生已经支起画架。有对老夫妻在月沼边剥毛豆，蓝布围裙上沾着露水。"这地方冰箱都用不上，"老太太把豆壳丢进竹篓，"早上现摘的黄瓜还带着刺呢。"卖蟹壳黄烧饼的南贩挑着担子从石板路上走过，芝麻粒顺着扁担颤动的节奏往下掉。停车场看车的大爷捧着搪瓷缸直咂嘴："你们这些开车的啊，就知道往景区挤。南边五里地的芦村，那才叫原汁原味..."

回程路上遇到修路，车队排得像贪吃蛇。前车大叔干脆钻出来打太极拳，后座小孩趴在窗玻璃上画王南。收音机里恰好在放《曾经的你》，沙哑的嗓音唱着"总想起身边走在路上的朋友"。那辆老SUV的储物格里，还躺着黟县老人塞的冻米糖，油纸包上沾着几粒黑芝麻。收费站姑娘刷通行卡时突然笑了："您这车贴挺有意思。"后挡风玻璃上粘着张泛黄的平安符，是七年前在法门寺求的，字迹都快磨没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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